少年也注意到,海膽三天兩頭進出海蚌的事。初次看見,他以為難得看到蚌吃下這麼大的事物,好奇觀察了很久。換了幾次氣,竟發現海膽完好無缺走出蚌殼,更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為什麼蚌就是不吃海膽呢?難道是因為,海膽的刺太多了?若是如此,海膽明明可以滾開一走了之,為什麼又三天兩頭讓蚌吞沒呢?……
少年是小村落唯一長期不斷觀察海蚌的人。再說,這是左近才發生的事。看過海蚌的大人們聽他說起,沒人相信這是事實。
「這事絕對不可能發生的啊,小伙子!」張爺爺呼呼地吸著水煙。「海蚌神法力無邊,要吃掉一隻小小海膽有何難哉。怎可能讓它進進出出,若無其事。你一定看錯了。」
小村落裡,海蚌早升格為神祉了。東郊的《海蚌神廟》落成半年,鎮日香火不斷。只要漁船出海,必定前來祭祀祝禱,希望此去風平浪靜,漁獲滿載。只有少年忤逆,說什麼也不去拜祭。村民認為他年紀還小不懂事,也就隨他去。
「可是,張爺爺,」少年說,「我明明親眼看海膽出入蚌殼好幾次。真的!我親眼看見,不會錯的!」
張爺爺擺擺手,「好好。是真的就是真的。我相信你的話就是了嘛。不過,」他又換過一袋水煙。「你都這麼大年紀了。別成天就是潛到岬底看海蚌神。我擔心遲早會招天譴呢。也該學學怎麼出海捕魚,怎麼認星圖掌羅盤這些事啊。除了接你爸的擔,將來也有一大家子要養呢。」
「會不會是,……」女孩聽了少年的故事,尋思了一陣。「你說,會不會是,海蚌神在和海膽,談戀愛呢?」
少年啞然失笑。「唉。我早知道不該問妳的。女孩子整天就想什麼愛不愛的事!一隻蚌,愛上一個海膽?這怎麼可能啊!」
「可是,」女孩囁嚅地說,「你不是說,海膽常常躲到蚌殼裡去麼。聽起來,就像男女朋友在交往一樣啊。」
「不可能!」少年把手一揮,「絕不可能!算了,不跟妳說了。我自己會去把這件事弄明白!」
傷痕和痂塊的事,海膽都不知道。只是隱隱察覺,蚌的聲音漸漸低沈,越來越虛弱。
「蚌,你怎麼了?是不是生病了?」
(沒有啊。妳怎麼這麼說呢。我很好啊。)
蚌說。不過他自己明白,身子的確越來越差。不但新瘡舊痕越來越不易藏住,蚌肉消瘦許多,連殼底血塊也積累長大,再難掩藏。蚌只好告訴海膽,那是這些日子消化後的食餘,總會清出殼外的。
「可是,你這麼瘦!聲音也衰弱了。」海膽說。「你是不是瞞著什麼,不告訴我呢?」
(沒有。真的沒有。妳怎麼這麼說呢。)
「你不說就算了。」海膽再看看殼壁。「我來這裡也實在夠久了。雖然我很高興認識你這個朋友,你對我也很好。但,也該開始下一次旅行了。」
(妳,妳是說,妳要走了麼?)
蚌明知總有這麼一天,還是無法置信。這麼快!這麼快她就要走了!這麼快……
「是啊。我該走了。」海膽說,笑一笑。「我原本不是這兒的人啊。再說,我又這麼熱愛旅行,不可能永遠待在同一個地方。這樣我真會瘋掉的。」
(是啊。妳說過,妳是個愛旅行的女孩。不過……)
「怎麼了呢?」海膽說。雖然,她早知道蚌要說什麼。她不是不明白,蚌的包容,和自己無意間給蚌帶來的傷害。雖然,蚌總是不說。
蚌,這一切是不可能的啊。她在心裡默默地說。
(不過,妳也說過,這兒都是好人啊。留在這兒生活,妳一定會過很愉快的不是麼。也流浪過這麼多地方了。就在這兒歇腳吧。)
「不可能的,蚌。」她說。「不可能的。我已經留得夠久了。你別再勸我啦。我們永遠是好朋友,我不會忘記你的。」頓了一頓,又說,「你讓我出去了吧。今天有些倦,想先回去歇歇。」
蚌並不知道,這就是他和海膽的最後一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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