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五, 4月 18, 2008

宛如春夢了無痕——讀 王文華《61╳57》

某年三月三日,中國時報第十二版「藝術人文」報導,「流行暢銷作家王文華《蛋白質女孩》中文簡體版今年一月下旬甫於中國大陸上市,僅一個月的時間,即創下十五萬本的高銷售量,榮登上海地區的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」。

據這則報導,王文華本人「很意外這部背景在台北都會的小說會成為上海摩登的一部分」,不但至上海新浪網觀看網民討論,預定夏天以前出版《61╳57》,還將在上海出版社運作下,仿痞子蔡模式至上海簽名。

隨兩岸生活文化(尤以大陸沿海城市)日趨接近,加上文化程度落差,大陸年輕人對台灣現代文化的好奇新鮮感不難理解。上海商業化現代化程度,又最近似台灣(台北),我覺得同類城市作品引起共鳴,並不讓人意外。異鄉異地人事物,向來不會使讀者無法接受,反而帶來窺奇之樂。上海的台灣文化熱,與十餘年前台灣的日本文化熱,應可等觀。


宛如春夢了無痕

——讀 王文華《61╳57》


《61╳57》
作  者:王文華
出 版 社:時報出版
出版日期:2001/07
定 價:
250元




王文華在台灣年輕作者群,可謂少年得志。在台大求學期間,隨幾次聯合、時報等大型文學獎獲獎,就已出版《寂寞芳心俱樂部》短篇小說集(允晨)。他慣常充分利用台北現代生活元素影像,天馬行空糅合拼貼,以荒謬寫實造成驚奇趣味效果。早期作品,提供給讀者的想像詮釋空間很大。在我印象中,以台大校園作背景寫成的《性、謊言、錄音帶》(待查證),利用後設技巧,以學校宿舍疑似性變態/騷擾事件,牽引出學校學生會的權力運作等等。除了作品名是當時院線電影《性、謊言、錄影帶》的諧擬,內容也恰是當時台灣政治人物性醜聞案的諧擬。是那時台灣現代文壇,人所樂道的話題小說。

王文華自台大外文系畢業後,轉而學商。史丹佛大學企管碩士學成後,旅美工作數年回台,藉寫作「三少四壯集」(中國時報「人間」專欄)重拾舊好。文風已和往昔不盡相同。同樣用台北現代文化作素材,著眼聚焦於台北年輕愛情觀。《蛋白質女孩》便是這專欄所結集。最為注意也引起正反意見的,王可能因嫻熟文字,不自覺近乎句句押韻,排比對仗串連全文。這種「押韻文」有人叫好有人不以為然,卻也成為王文的獨特風格。

這本《61╳57》,如文宣所言,是「王文華第一本長篇愛情小說」。在本書中,他極為刻意地努力擺脫「押韻文」習慣,似乎力圖證明:他的確努力在寫作一篇正經嚴肅文章。的確,他的努力,在新書發表時,也得到與會作家朋友的肯定。

那麼,這本王文華如此重視用力的作品,告訴了讀者什麼呢?




書名「61╳57」,讓人眼睛一亮。單純數字構成的書名極罕見,也無法透露訊息,反增讀者好奇心,急欲一探究竟。走讀之後可以知道:這兩個數字,一來是男女主角生日的民國年次,二來也是書中重要畫作雷諾瓦「小艾琳」(Pierre-Auguste Renoir, 1841-1919, "Irene Cahen d'Anvers") 的方幅尺寸。

當然,實際並不是這麼巧合。作者說了小小的謊言(或說「因創作所需的設計」)。雷諾瓦畫作原尺寸為65╳54公分。本書扉頁附了這幅畫的影像,色調偏藍失真,但可看出畫幅是長方形的。若依作者設定,畫作應近於正方,很容易推知書中所言不合實際。只是,小說家言,本不必輕信。重點也不在於此。

本書藉由第三人稱全知觀點,以女主角林靜惠眼光來敘事。這是個五十七年次情感內斂(作者使用借代自河洛音的流行語「ㄍㄧㄥ」來形容)的台南單身女子,習商留學後在台北某銀行從事美國證券投顧工作。本來將情感刻意壓抑,與人群保持合宜距離,偶然機會遇見英俊活潑的傳媒廣告工作者徐凱。一見鍾情(頁 018),加上徐刻意誘導,漸漸芳心可可,被攻破心防。

典型俊男美女鳳求凰的戲碼,卻也是市場接受度極高,極易引起共鳴的題材。

王對女主角這類的情感內斂女子,應是觀察入微。書中對林靜惠的舉止側寫,極具說服力。如她在如廁時先以沖水掩飾排泄尿音(頁 023);在小吃店為避免老闆對大腸難吃未被吃完而難過,細心用湯水掩蓋(頁 075)等等。林的體貼用心,讓讀者心有悽悽;加上作者藉男主角暗示她「長得和小艾琳很像」,人美心善的可人兒,誰讀了能不我見猶憐呢。

相對的,男主角徐凱是風趣英俊,想法活潑靈動的廣告人。他巧妙一步步有計畫接近,讓林不設防下接受不少驚喜,留下印象和好感。

只是,作者的小說情節設計似乎因太完美而失真,讓徐凱作為拿到現實生活檢視,說服力略嫌不足。連帶使徐凱角色本身變得架空虛無。

比如,頁 088,徐約林下午蹺班,坐火車去基隆。徐先送林上車,自己留在月台;待火車起動,佯裝棄女主角不顧惹她著急,到了最後關頭再跑步追逐,險險地上了車。

想像中,這自然浪漫到不行了。可是,台灣任何一地的火車站務人員,會容許這樣的事發生麼?

再如頁 073-074。徐佯稱約林至公園野餐,帶她到街上一處辦公大樓(「一家公司,沒有明顯的招牌。……靜惠看到牆上幾張電影海報,不知道這是什麼公司」)。再藉口「幫忙搬重物」,引她上八樓某間暗室。「他打開門,拉她進去。那門好重,不像一般辦公室的門,門後還有另一扇門,他再打開,拉她進去,裡面一片漆黑……靜惠左邊牆上突然閃出一陣強光,……那是一場電影……那是一場專門為她放的電影……她在第一排坐下,看著銀幕」。

專為女主角放的電影。置身處地,誰能不感動呢。可是轉念想想,這是個什麼所在?那空間的厚重門,女主角到第一排坐,暗示這處專用來放映影片,甚至是個小電影院。但,辦公大樓八樓,不應該有如此商業娛樂。電影或廣告影片試片室?或許可能。但未聽說有類似場所,且為了試片好像也不必特意架構如此講究的硬體設備。可能真是我知識不足,想不透此情此景是否真有可能。否則,這就是另一樁為浪漫而浪漫的設計了。




王文華素對電影藝術情有獨鍾,這是喜歡他作品讀者習知的事。他曾出版《電影中的實用智慧》(皇冠)一書,以數十部流行電影作引,解析他獨到的人生觀察。雖不算正規影評,至少說明了他是個用功的影迷。

在《61╳57》一書,作者少不得拿出電影知識來運用。這無可厚非,且流行電影原也是城市文化的重要符碼。

據我統計,書中情節運用列舉了二十一部電影,分別是:《女生向前走》(頁 024、028、029、198、303),《枕邊書》(頁 033),《老爸,我把自己綁架了》(頁 040),《獨領風騷》(頁 040),《英倫情人》(頁 062),《愛情的盡頭》(頁 062、073、095),《征服情海》(頁 093、240、263),《絕命大反擊》(頁 101),《變人》(頁 113),《星際大戰》(頁 123、128),《謝謝你愛過我》(頁 145),《哈啦猛男秀》(頁 063、147),《辛德勒的名單》(頁 147),《愛在黎明破曉時》(頁 147、148、153),《遇見百分百的愛情》(頁 148),《永不妥協》(頁 148),《往日情懷》(頁 227),《烈愛風雲》(頁 243),《臥虎藏龍》(頁 250),《當真愛來敲門》(頁275 、302、303),《天人交戰》(頁 289)。

這其中,有少數是必要元素,情節中不斷出現,如徐、林初遇是在《女生向前走》的試片會,之後兩人便以這電影為話題,日後也作為初遇標記。有些只是兩人對話偶爾一提,或者出現在場景,利用片名或電影情節,為角色心境的互文暗示。如林好幾次失望後,一再試圖原諒徐的風流與謊言,欺騙自己還是愛他,某天拿《當真愛來敲門》電影票,去住處邀徐看電影,卻撞見他與另一親密女友在房間歡好的事實。好不容易再次和好,看完電影後又看見《當真愛來敲門》海報。讀著海報上宣傳詞「兩個人戀愛了,只有一個人知道那不是巧合」,才相約一定找天再來看,林回家後藉電話查計程車行叫車紀錄,才知道徐根本沒和另一親密女友分手,終於徹底失望,結束愛情幻夢。在這裡,片名和海報宣傳詞,具有相當重要的,暗示林內心想望和兩人關係的玩味角色。

只是,男主角徐凱設計為廣告人,嗜看電影這種聲光傳媒可以想見;女主角林靜惠,小說的前言後語不曾交代她熱愛電影(比如曾是學校電影社社長之類),竟也能和徐凱一同如數家珍,相通聲息,甚至屢次談到某情節某句話就一同叫出某部電影某位明星。這或許顯得誇張了些。只能說作者玩得過頭,分心互搏之餘,說順了口忘了戲,沒能照顧周詳了。




王畢竟曾是主流文學大獎得獎人,具備一定的小說功力。這部小說,他善用伏筆與呼應技巧,讓小說產生深度,使讀者得以享受回顧追索的閱讀趣味。

比如,之前提過的那些電影名,就是一例。藉同部電影名的出現,一方面交代某事某經歷的時刻,另方面在暗示人物心境之餘,讓讀者不得不去回想,甚至翻閱之前篇章找答案。

再如,頁 064,林向徐提到,自己過去到新加坡受訓,機場免稅商店看見迪奧的「勿忘我」香水喜歡極了,差點忘了登機。藉此說明自己不如徐觀察的這麼理性精準,「其實我是很糊塗的」。

在這裡,「勿忘我」香水,自然不只是香水名。作者當是用它來暗示林對徐好感眷戀的心境。到了頁 114,徐凱去東京見朋友(讀到最後,讀者不難發現,其實是去見因某種原因留在東京的另一親密女友),回來時不忘帶個神祕小禮物送給林靜惠。打開來看,就是這瓶「勿忘我」香水。除了告訴讀者徐凱的細心(在當初只是隨口提過的小往事),對女方也成功營造了浪漫多情的感覺。讀者很難不同聲一歎,感同身受罷。

再舉一例。頁 129,在徐巧妙經營設計後,林對徐漸漸鍾情。徐告訴林「下禮拜四去日本」,邀林去日本玩。林隔天馬上要旅行社預定日本高級飯店「ParkHyatt 」,甚至訂下頂樓的 New York Grill,因為旅行社告訴她「那裡一位難求,是東京男人求婚的餐廳」。這一「壯舉」,連徐都咋舌。間接暗示了書中的徐和看書的讀者,林確是深陷情海了。到了頁 163,林和徐到了日本,發現徐幾乎整天留她在飯店裡,去哪裡不但沒明講也不讓她跟。讀到後來,讀者了解,這想是因為徐在日本要應付另一親密女友,根本分身乏術之故。這時林當初預定飯店所包含的整套「求婚節目」,如 Room Service,頂樓餐廳晚上訂位等等,如期上演,只剩林一個人去面對,其間落寞張力,油然而生。

頁 061,徐和林去公園野餐聊天後,傍晚離開。巧遇放學下課的北一女學生。徐猜林是北一女的,她回答「我不是,我讀台南的家齊女中」。徐告訴林,自己讀高職曾追過北一女學生未果,心下直是憾恨,「有一天我要交一個北么的女朋友,和她上床,然後把她甩掉」,來報此仇。這當然是玩笑話,也暗示徐的學歷崇拜症與征服慾。到了頁 261,兩人已有過親密關係。林雖不是北一女學生,為了給徐生日驚喜,堅持不讓他在沙灘即興作愛,在回旅館沖澡後,穿了預備好的北一女制服出現。

像這樣前後呼應的例子,還有不少。是王文華對這部小說用心經營的證明。




《61╳57》的故事角色十分單純。除了男女主角,作者不免加了對比的男女配角,提供呼應。也就是故事裡的程玲和周勝雄。

  程玲自少女時代就佻達,蹺課去遊蕩。身為風紀股長的林靜惠,不問理由就逕自為她護航,被老師責罵也默然承受,讓後來輾轉知情的程玲銘感五內。是以出社會後巧遇,成為手帕交。——雖然不盡合理,也未嘗不可是了。這是小說。

作者將程玲設定為豪爽女人型的人物。作事大開大閤,旁若無人,絲毫不避外人眼光。這不表示她就男性化或不假修飾了。相反的,雖然作者沒強調,至少說明她已是個「成熟女人」,且對自己的美麗充滿自信。

頁 024,程玲和靜惠初遇,邀她到公司坐,棄捷運而就公車,並告訴靜惠:「像我們這種美女怎麼能坐捷運?當然要坐公車給路上的男人看囉」。這樣的理由過於牽強。顯是作者特意設計來突顯程玲性格的。

程玲不但自信大方,玩性也是一流。對她而言,性與愛可以互不相干。頁227,她跟靜惠表示,「性和愛根本是兩回事。愛如果是魚類,性就是鯨魚,他們根本不是同類的,為什麼一定要同時發生」。

雖然有周勝雄這種好好先生守著,程玲還是恣意同別的男人上床。奇的是,周勝雄不是不知情,竟是默許的。這弔詭在書將結尾,作者才交代出來。

周勝雄,看似懵懂無知的單純好男人。對程玲加意奉呈,反讓她私下覺得乏味。頁 023 藉程玲告訴靜惠,「他作愛都戴兩個保證套,就怕我懷孕」來說明周勝雄的迂。也略嫌太過。簡言之,程玲和周勝雄的性格都太刻意太無血肉,比重也輕,讀者輕易可看出是作者為設計而設計。是可惜之處。

至於其他角色,更是無足輕重了。最大敗筆要算是起首的林靜惠初戀男友黃明正。他只出現在前二回,和女主角談了柏拉圖戀愛後,因靜惠主動無故退縮,無疾而終。之後,到了故事結束,這個角色沒再出現過。讓人不禁懷疑:究竟是作者寫得忘了自己設計的伏筆,還是或許現實拿來借代的女孩經歷如此,故這麼鋪陳。不管如何,這個角色完全抽去,甚至把交代林靜惠性格養成的前二章都刪除,對整本書幾無影響。——不知本書是否曾在何處,以連載方式隨想隨刊,才造成如此突兀結果。

同樣的,另個跑龍套角色邱志德,出現得更是不知所以。他在第十一回出現,作者交代他「是她大學同學,當時追過她,被她擋在城堡外,畢業後就沒有聯絡了。……後來也出國念了MBA,現在也在銀行作外匯」(頁 105)。他被作者設定為典型銀行人,打電話給靜惠,「一個月留三、四次話,靜惠從來沒回」(頁 106)。他在這回驚鴻一瞥,只為在靜惠心目中作徐凱對比;「靜惠……想他怎麼能跟徐凱比?如果徐凱來找她,……看到她和邱志德在一起,他會不會覺得她背叛了他?」(頁 106),除此之外再無他用,也隨之消聲匿跡。

直到最後,靜惠終於在心上徹頭徹尾對徐凱放棄,邱志德才又出現,告訴她「我上個月升經理了」「(大學同學)阿明過世了」之類的事。如此而已。是的。如此而已。

如果邱志德這角色和黃明正合併成一人,或許還有首尾呼應、提供為徐凱對比的效果(雖然不見得需要)。可是本書設計,使得他們完全變成贅筆,讓人徒呼負負。




阿金這個配角角色,必須特別提出來討論。這個自閉症兒童,是靜惠大學慈幼社照顧過的個案。她也是唯一能耐心走進他世界,被他接納的人。「那年靜惠24 歲,一名 24 歲的母親」(頁 006)。

這個自第一回出現過的角色,頗長一段篇幅沒再出現。直到第十八回末,作者才突地想起似地,點一句「星期一,她接到一通電話:阿金病了」。此後,阿金佔了舉足輕重角色,也是徐凱攻陷靜惠愛情防線的重要媒介。第十九章始,補足交代了阿金在靜惠大學至出社會這段空白。

只是,或許對醫學知識有所涉獵的讀者都不免失笑的:阿金「他還是住在育幼院,……變成了一個瘦高的高中生」(頁 170),得的卻是肝癌。若說,阿金是先天性病毒肝炎患者(這是唯一可能),也沒有理由在這麼年輕時,快速轉成肝癌。除非加上其他外因,如服大量經肝代謝藥物,或是酗酒、曾誤食某些農藥自殺等等。靜惠看到電腦斷層有「好幾個紅鉛筆畫的圈圈」(頁 174),這又表示阿金的肝癌是聚落分布 (cloned),不是病毒誘發肝癌的散在性 (diffuse)。這是轉移癌的特徵。如此細究雖然不必,但怎麼想,阿金的肝癌實在奇怪。

青少年得的癌症,在所多有。雖然作者在後來情節,點出化療病人造成禿髮後遺症等等,無甚錯誤(也是民眾可自肥皂劇得到的常識);這樣天馬行空的疾病設定,雖然無關宏旨,不免讓人覺得遺憾。或許作者可以再用功些,先查查資料,或者請教相關人士,那麼阿金的病當可設定得更妥善,不至貽笑大方了。

既是設定肝癌,阿金的病便依肝癌患者常態走。原則上,如果不是併發嚴重感染,癌症病人不必長期住院,可定期(一般是二週)回院短暫住一兩天,打完化療藥物便可出院回家。但是,書中阿金似乎是一直住在醫院裡的。就算健保制度,一樣無法容許如此。也沒有理由。

好吧。肝癌成立與否,不是小說重點。總之,阿金重病轉折,讓靜惠忽略對徐凱日本女友的疑心,也讓徐凱射人先射馬,有機會對靜惠攻城略地。終於,徐凱心願得遂。一個月後,在照顧完阿金的肺炎,「他們回徐凱家,那晚,他們發生了關係」(頁 208)。

就是這樣?就是這樣。阿金的角色,也只是如此。同樣輕盈虛無。




那麼,仔細想來,角色較完整較具說服力的,只剩林靜惠一人了。作者王文華經營這部小說,難道就為了展現一個情感壓抑女子的錯愛?或者,只有花花公子才能對此類「蛋白質女孩」(借王文華前部作品定義)破除心防?還是,提醒現代越來越多的情感壓抑女,提防白馬王子背後,可能是支花心大蘿蔔?

頁 56,徐凱初時勾引靜惠時,提過齊格瓦拉(或譯「切.格拉瓦」,Ernesto Che Guevara,1928-1967),問靜惠聽過沒有。靜惠隨即答出,「他是丁美洲的游擊隊領袖,幫卡斯楚在古巴搞革命。……我讀MBA時研究過他組織群眾的方法」。

這位革命家,台灣年輕人知道的應也在少數。可尋的介紹譯本也少。常見的是《 20 世紀最後革命家——切.格瓦拉》(楊碧川/著,白銀系列 2,大作出版),和《革命前夕的摩托車之旅》(梁永安等/譯,MARK 06,大塊文化)這兩本書。他的生平和革命經歷,在本書無關緊要。不過書民有興趣,很可找書一觀。

書中重點在暗示:徐凱具革命家的浪漫;或說,有挑戰征服的野心欲望。像靜惠這樣美麗靜好的情感壓抑女,對徐凱花花公子性格而言,不啻充滿刺激有趣的挑戰。目標不止順利獲取「性」的給與,更在於「情」的征服。作者透過徐凱告訴讀者一個重要概念:對這樣或許有性潔癖、感情障礙的女子,更應該反其道而行。像徐凱般不時半開玩笑,動不動提醒「我還沒有(希望)和心愛的人(妳)上床呢」,不時假裝兩人早是親密愛侶來逗趣,或許更能減低對方的警覺心,進而伺機趁虛而入。一味迎合,也假裝自己是無性聖人,只會適得其反,越離越遠。——是耶?非耶?

或許因此,靜惠接受徐凱為入幕之賓後,劇情不得不向離異演變。對徐凱而言,愛情遊戲至此到達里程碑,新鮮感縱有也已稀薄。加上舊女友自日本回台灣,互暪雙方以享齊人,必然左支右絀,總有一天東窗事發。相對的,靜惠這種情感壓抑女,放情很慢,絕情更是不易。即使發現事實醜惡,還是阿Q假裝不知,存一線模糊想望,以為對方只有對自己真心,對他人盡逢場作戲。事實呢?往往叫人喟歎。

然而,現實生活裡,像徐凱(浪子男)/靜惠(壓抑女)這樣的愛情悲劇,每分每秒都在發生。無怪乎,對照組的程玲(豪放女)/周勝雄(包容男),竟相對成了較好的組合了。




縱論全書,《61╳57》一書,人物角色鮮明卻扁平。故事浪漫卻失真。王文華具良好寫作功力,也善用城市符碼,對年輕讀者親和力強。可是故事架構不免充斥大量對話,連帶使結構冗長鬆軟,節奏緩慢。如果列為「言情小說」,無疑是特出佳作。但是以「純(嚴肅)文學」眼光審視,《61╳57》的耐讀性著實不強,對人性糾葛幾無著墨,沒有發人深省處。單以愛情而言,確實提出現代年輕人愛情普遍存在的一種模式。可是只有展現,沒能進一步發展、質疑、辯證、討論,甚至進而提出解套觀點或生存方案。凡此種種,都使本書深具「暢銷書」賣相,卻少「長銷書」可能。十分可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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