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一, 8月 29, 2005

[獨白劇] 蓮





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漣而不妖。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。香遠益清,亭亭靜植。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。……

我舉起國文課本大聲唸,邊笑邊瞅著她。越唸,臉湊得越近。她知道我的意思,臉羞得酡紅。

……討厭!不要鬧了啦!說著,把臉撇過一邊。--我就是喜歡她這個表情。

順著她眼神看去。落在她最愛的那朵睡蓮。

植物園裡,小池塘的睡蓮開得正好。前兩年,我們最愛這個季節。週末常常坐在池旁白木椅看蓮,膩整個下午。就只因為名字帶了個蓮字,她蒐集了所有關於蓮的事物,更愛看蓮。女孩子就是這麼奇怪。真搞不懂。

明年就要指考了。蓮花開得正好,如今我們卻只能坐在教室溫書。可,只要在一起,就是溫書也甜蜜。

我覺得,自己就像那朵睡蓮。她說。好幾次夢見,自己就像那樣,站在風中舒服地搖。……

她說著說著,瞇上了眼。正愁情人節不知道送什麼禮物的我,聽她這麼說,心裡有了主意。



至今,我還是不知道,她與我分手的理由。戀情記憶,停格在隔天她刷地煞白的臉。

當她望見,我半夜弄得一身污泥,以白瓷小瓶放在她課桌前的那朵紫蓮。

[獨白劇] 彩霞





颱風就要來了。請大家作好防颱準備。……開車打開收音機,新聞廣播這麼說。

--可是,颱風前夕的晚霞最美。年輕時候,我常常趁颱風要來之前,上山看晚霞喔。

我想起她說過。開著車,在擁擠車潮向外望,果然。天空佈滿暗紫色浮雲,遠方倒顯得瑰紅明麗。襯著夜燈亮起,令人忍不住,想將它夾在小學四年級的國語課本裡。

(書籤裡那輛尾燈燦紅閃黃的復古轎車,坐著的是什麼樣的人呢?)


嗶嗶。

我拿起手機。她傳來的簡訊。

你看到今天晚上的彩霞了嗎?突然想起你。一抹橘黃泛紅流動的顏色。

玩味著,反覆地看。若有似無的微笑,一點一點甜上嘴角。這機器本來只是不得不帶在身上的枷,因為這行語言,變得可愛極了。

我磨挲手機螢幕,眼裡映著帶著笑的微藍字跡。拇指開始在鍵盤上浮動。

[獨白劇] 孩子







我很喜歡孩子。但,很奇怪,從沒想過真的有個自己的孩子。

不過話說回來,我和我的戀人,也不可能真的有個親生孩子……吧?

未來會發生什麼,畢竟是很難說。


喂!你看那個爸爸,有什麼感想?

我對身邊的阿旺說。他撇撇嘴。

什麼也不敢想。孩子有什麼好照的?之沒趣,小時候整天又哭又吵又浪費錢,長大後男的怕他變流氓女的怕她被強暴,到了談完戀愛還得為孩子倒貼一大筆娶老婆嫁老公的錢。沒事作作愛打打槍就算了,搞個娃娃來自作孼作什麼?

也難怪阿旺這麼想。老爸是從不回家的公狗,老媽整天跟不同乾爹坦誠以對,要我也覺得世界灰暗宇宙無光。--可,我還真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孩子吶。

我把這想法跟阿旺說了。差點沒讓他噎住。猛力咳了幾聲才回過氣,隨手打我兩拳。這男人就是不懂溫柔些。

算了吧!他點著我的頭說:真這麼想要孩子?再說吧!精子和精子是不會變成受精卵的!

星期五, 8月 12, 2005

[獨白劇] 父不詳






跟她們禮貌性打了招呼。走不了多遠,就聽見背後兩個女人竊竊私語後,咭咭呱呱笑成一團。搞不懂。我真的這麼好笑麼?

已經不是第一次了。每當我出現,本來此起彼落說笑的人們頓時鴉雀無聲,個個裝出無事忙的模樣。等到我離開,就算原本不相干的兩個人,也同時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,品頭論足。--為什麼?我和你們沒什麼不同啊。私生子,又不是我愛當的!

風流或下流,都是上一代的事了。我憑著自己努力,考進這家集團企業。隱姓埋名自基層作起,和大家一樣經過許多次考核,才當上小小的課長。早告訴媽不要管我。為什麼偏偏要去跟那個爛男人聯絡,跟那個爛男人提到我?就算他對我再好,我也不會承認他是我爸爸!

是啊,台灣是個重「人情」味的地方。知道我是老闆私生子,每個嘴臉都不同了。原本事事刁難,如今處處逢源。過去拿我當蟑螂踩,現在給我作板凳踏。就因為老闆來過一回,吃我一次臭臉,世界就不同了嗎?

我寧可自己還是那個「父不詳」。從小被這麼叫,也從小苦過來。沒有生活上的富裕,至少心靈總是滿足。如今「大老闆的私生子」附身,只給我難堪,絲毫沒有幸福。

媽,我知道妳是為我好。但,妳可知道,現在的我有多痛苦?

星期三, 8月 10, 2005

[獨白劇] 白開水



他把椅背靠攏,離開。座位上只剩一杯,喝過一口的白開水。昏黃燈光下閃亮,四周反而變得暗了。

我盯著杯子發怔。

我們之間。我們之間,與這杯水,又有什麼不同呢。

朋友們都羨慕我。說,再也沒這麼好的姻緣。人品,才氣,甚至相貌,都是萬中取一。溫柔體貼,幽默風趣,身強體健,細心周到,什麼樣優秀的形容詞加在他身上,似乎都還少那麼一些些。作為一個情人,他比好,還要更好。能這麼相戀,我還有什麼好求的。太夠了不是麼。

可是。可是呵。我們之間,為什麼看似通徹,卻又無法捉摸呢?

從來不知道他在想什麼。問了又問,總是溫柔地說,在想妳啊。甜蜜而遙遠。像是從空盪深井傳來的聲音。

在想妳啊。在想妳啊。在想妳啊。……

在想妳啊。被想念的我,隔著無形的,厚敦敦的軟玻璃往回望。他笑著看我,深邃眼眸裡看不到岸。我跌進眼裡,伸手。

只有黑沈的無。

無。我多想摸摸他的靈魂,想貼住他溫熱的心跳。但,只有無。我被包裹在無裡。不會受傷。不怕摔跌。不必窒息。

我被保護得無微不至。獨自佇立在無邊無際的寂寞裡。

我望著白開水。想舉杯,一飲而盡。

星期二, 8月 09, 2005

[獨白劇] 看病





我在和雞玩呀。雞好可愛。我喜歡追牠們,追都追不到。可是,牠們會停下來等我。然後,我就繼續追。可是牠們都跑得好快。

有啊。我有追到一次噢。有一隻生病的老爺爺雞,跑不動,就讓我追到了。然後我就摸摸牠,牠就在我手裡睡著了。

我上幼稚園小班了。我會寫字了噢。我會寫我自己的名字,還會寫爸爸和媽媽的名字。老師教我的。他說要會寫爸爸媽媽名字,要是我迷路了,人家才知道,我是誰的小孩,才會送我回家。

我喜歡啊。我喜歡在山上。山上好好玩。我早上走路去上學,下午回來,就陪奶奶種菜。菜裡有菜蟲,偷吃菜,奶奶說要找出來給雞吃。雞好喜歡吃菜蟲,我每次抓菜蟲,牠們都好高興,跑過來搶。

我不會可憐啊。媽媽說,我們有山神保佑,還有耶穌雞豬保佑,還有祖靈保佑,所以我們會平安。平地人沒有山神保佑,沒有耶穌雞豬,沒有祖靈,所以平地人會打架,會罵來罵去,還會嫉妒我們,欺負我們。叔叔阿姨,你們也是平地人嗎?

我很乖,飯飯都有吃完,叔叔阿姨不要欺負我。

我沒有生病啊。媽媽說,有生病的人,才要找叔叔阿姨看病。因為叔叔阿姨免費來幫我們看,要趕快去看。不然要到山下,又要花錢錢。我沒有生病,不必看病,可以跟雞玩。叔叔阿姨,你們是醫生嗎?為什麼會看病?

我沒有生病。我不要看病。我要跟雞玩了。叔叔阿姨再見!

星期一, 8月 08, 2005

[獨白劇] 裝可愛






坦白說,我真喜歡每天這個時候。--夕陽這麼美,晚霞這麼迷人。風翻動毛髮,一身燥熱消散無形。舒坦。

最重要的,我們會一起出來活動。悶在家裡一整天,只有這時候,覺得身上細胞真正活了起來。走著走著,忍不住要叫出聲。不覺越走越快,越跑越快。突然,一陣窒息,讓我透不過氣來--

哎呀,你看你又跑這麼快我們追不上啦!

我兩眼昏黑,聽到她們笑罵聲。腳步被迫放緩,才能鬆開脖子喘口氣。嗚。這鐵鏈。它時時在提醒我:別太得意忘形了。我並沒有自由。

我不明白。我從小就不明白。出生後,我就生活在鐵籠裡。長大後,我還是生活在鐵籠裡。他們說,我是寵物,我很可愛。--可是,我如果不可愛,能活到現在麼?

為了每天一小碗同樣味道的乾狗糧,我努力裝可愛。努力成為大主人和小主人眼中的小乖乖。可是,看起來還是這副模樣,我知道我已經老了。沒辦法再跳來跳去裝可愛了。

或許太過奢求。但誰能不能告訴我,除了餬口飯吃,到底我要裝可愛到什麼時候,才能得到自由?

星期日, 8月 07, 2005

[獨白劇] 找






找了快十分鐘,還是沒看到爸媽到哪裡去。急得我心頭一把無名火 (雖然知道不該,但就是忍不住)。得找導遊幫忙,至少他懂日文,問起來快些。

明明就告訴過他們倆,要緊跟著我。尤其是,老媽記憶越來越差。幾次作過電腦斷層,醫生都說沒問題;怕就是老人失智,可媽就是不肯吃藥。

老爸也好不到哪去。都中風過兩次了,每次還直說「沒問題沒問題我認得路」。--認得是認得,手腳都不靈光了,之前兩次跌倒,只差沒把我的心都跌出來!

看他們這樣,我心疼極了。老爸曾經是何等精明的人,差點在大學當了客座教授;老媽什麼料理都拿手,織毛線作洋裁都是一等一。如今卻像兩個老孩子:什麼都好奇,哪裡都想去,偏偏說了這個忘了那個,只看前方不顧後面。忍不住走到哪都要一個牽著一個拉著,像個擔心受怕的媽媽。

這下可好。不知道是老爸又看上什麼新鮮事,還是老媽想吃沒見過的日本料理。一定是仗著老爸還記得會說幾句日語,兩個人偷偷冒險去。真是的,我不是說過了嗎?一定要跟著我,不能走丟的啊!

不管了不管了。整個表森道我都翻遍,沒看到兩老。只有看到團員就請他們幫忙找,再拉導遊為我想辦法了。--天啊!要是找不到我該怎麼辦!?

星期四, 8月 04, 2005

[獨白劇] 跟蹤






在這裡等得天都快黑了,屋裡兩個人還是沒動靜。不要緊。我有得是耐性等。

我看看手錶,把時間寫下來。算一算從他打開車門,讓她走進房門開始,至今差不多是三小時又二十七分。搞不懂的是:他們難道真以為,戴著墨鏡頭頂漁人帽,就看不出他們是明星嗎?欲蓋瀰彰。幾百年前就沒人用了。連小朋友都騙不倒,更何況我們是專業?

別墅坡道下這朵小花,已經看得夠膩。他老愛把女明星釣到這兒來,一混就是一個下午。就算隔音設備弄得再好,誰也知道他們會作什麼。如果不是作這行,我根本想不到,那些所謂清純害羞、天真無邪的偶像玉女,背地裡會是這副德性。想起自己中學還買了不少明星海報,對著她們傾慕不已呢。的確是春虫虫一隻。

不過,話說回來,怎麼這兩個人弄這麼久還不出來?再勇猛也作不了太多次吧?我想著,到車上把他們的行程表翻出來看。明明半小時前,女主角就該去西門町的握手會了啊?

我忍不住探頭看了看。--糟,停在別墅門前的深藍保時捷,不知道什麼時候開走了!完了完了完了。我早叫主編多派個工讀生給我,盯著另一條車道。他們一定是從那兒走的。

這下可好,欲知後事如何,又得靠自己掰了!

星期二, 8月 02, 2005

[獨白劇] 東方





到這裡也三年多了。從本來半句話都不會說,到現在可以流利以這兒的下流髒話罵人。本來只是傾慕東方文化。如今越來越覺得,自己應該是個東方人。只是錯生了副蒼白身軀,和萎黃退化的毛髮。

只是,不論我中文說得再流利,對他們表現得再殷勤,她爸媽還是反對我們,不同意我們結婚。我實在不懂。兩情相悅,共結連理,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麼。為什麼在東方,就是要經過父母親友甚至隔壁鄰居的同意,才能在一起呢?

這些年來不論到哪裡,我們都習慣了旁人偷偷側目的眼神,與悄悄議論的耳語。我知道,太多外國男人到台灣來找免費性伴侶。也知道,憑著高鼻深目白膚金髮,就算不刻意勾引,總有慕洋女孩靠上前來。她好幾次向我哭訴,同學朋友用不堪入耳的話罵她,用有色眼光看她。可是,我相信,我們兩個的愛,與主耶穌的聖靈,會助我們通過這些考驗。

我們要在一起。我們會在一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