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閱讀] 鹿橋《人子》的「靈妻」

由情人的眼中看見世界

——《人子》中的〈靈妻〉

鹿橋寫〈靈妻〉的發想由來，他已寫在卷首。是來自楚辭九歌的兩句：「靈皇皇兮既降，猋遠舉兮雲中！」意譯起來大概是：「那神靈堂皇威武地才降了下來，又飛速地躍昇到遙遠的雲中去了！」不過，那只是一個故事構想的開端而已，實際中〈靈妻〉這故事是跟楚辭九歌之敘述沒有什麼關連的。

瑪格麗特對〈靈妻〉的闡述很有趣，過去的我從沒想到過，非常新鮮。把層層衣裳和絲繩當做「世俗的價值與偏見」，嗯……。的確可以這麼解釋，「價值與偏見」不正是別人所外加的束縛嗎？可是啊，瑪格麗特，以這樣的觀點來解釋，總覺得有些片面了些。難道鹿橋大費周章地寫了這不算短的故事，只為了說這麼一小點道理麼？好像不會吧。再說，這又如何與〈混沌〉中延伸的「洲島」做啣接和推沿？……

我想，我對〈靈妻〉的想法大概與大多數的《人子》讀者一樣。其實〈靈妻〉這故事，簡簡單單地就在講「愛情」。

一般人對愛情來臨的感受，正如神職村的通靈人們。有些人對感情很敏感，尤其是女孩。稍微有些蛛絲馬跡就可以察覺，那個總在無意間相遇的男孩是不是在喜歡自己，也確實知道這個常在一起玩、哥兒們似的男孩對自己是沒有感覺的，因為彼此欣賞的異性典型完全不一樣。相對地有些人就真的是塊楞木頭——當然以男孩居多——，明明眾人都看得出對方對這人有好感了，他自己卻茫然無所知覺，直說「怎麼可能」。有的人年輕時很敏感，年紀漸長諸事煩身，也就失去了「感覺」；有的人身為年邁的長者了，卻更清楚那些年輕人的心事，猜得十拿九穩。是不？或許\你家就有個這樣的老阿嬤呢。

雖說如此，對當事人而言，愛情的來臨多半還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。不知怎麼的就愛上了，愛的就只是這人而不是那人。毫無道理可言。被選中靈妻的女孩也是，從沒想過自己會是事件的主角，只是那麼聰靈地自由自在地活著。可是在愛情之下，眾人平等，誰也躲不開，誰也逃不掉。

家人知道自己家中的女孩開始有喜歡的人或是談戀愛了，沒有不幫忙出一堆有用或沒用的點子的。這個說「粧要這麼上才好看」，那個說「衣服要那樣穿才有氣質」，總是搞得人心煩意亂，要大叫「是你們談戀愛還是我談戀愛啊？」只有女孩知道，真正相愛的男女，愛的不是那些外表的衣飾皮相，而是一個真真實實的對方。真的愛了，男孩怎會去在意、去限制女孩的外表一定要如何？任由長髮披肩也好，鬆鬆地紮個馬尾也可愛，即使剪了個短髮也有另一番風韻。女孩對男孩的穿著也不會怎麼在意的，你沒注意，男孩在追上女孩後，就越來越「邋遢」了？要是被甩，不多久又打扮光鮮起來。

就像將是靈妻的女孩，對那些繁瑣裝束和禮儀的想法一樣。只有她才最懂得神靈。

不過，在抉擇兩個人是不是要成為別人眼中的男女朋友前，心中難免會有疑懼。和他（她）在一起後，他（她）真的會疼我嗎？成了男女朋友，真的會比較好嗎？會不會他（她）不是真的喜歡我，而只是當做遊戲一場？……所以靈妻會想，上山去是真的成為靈妻，或者和其他的牲口祭品一樣供做食用？

想歸想，一般人還是會選擇「先愛了再說」。正如靈妻不能拒絕自己已經是「靈妻」的事實。

愛了之後，人們以為：「先『愛』『愛』看，不合就分手也不遲。」可是一旦投入了真感情，要分手真是談何容易。明明早已知道對方不適合自己，知道不如儘快結束、各分東西，可是心中就是有一絲難以割捨的眷戀，告訴自己：「再原諒他（她）一回吧，我的愛會漸漸感化他（她）的。……」像靈妻一樣，以為自己還是小女孩，玩累了可以自由離去，才發現事實上手腳再也不能掙脫束縛。

這時，她才明白這不是小孩的遊戲，這是真情。這時她才真知道她的手足四肢都被拴得緊緊地。拴的規矩都是古它相傳，早先安排好了的。（頁76）

真的相愛了，愛的也確實情投意合，那麼那愛情會像一陣恣意狂風，吹去所有外在偽裝；會像一場傾盆大雨，洗盡所有浮泛鉛華。只有真真實實的男孩和女孩，那愛情才會是真實的，彼此愛上的才不會是一個幻影。而一般人以為「相愛」是一種束縛和牽絆，在兩個人心中也不再是束縛和牽絆，反而更自由自在。情人們不再用自己的眼睛去看世界，不再用自己的價值觀去判斷事物，情願讓對方來引領自己，也相信對方的抉擇會適合彼此，永遠是對的。

也不恐懼，也不失望，也不好奇，因為她感到整個、完美的滿足。這個從前很有自己看法的女孩，從此寧願借用她戀愛的神靈的眼睛來看她的新世界。他的看法，就是她的看法。他的想法，也就是她的想法。（頁78）

相愛了，在一起了，只要感情堅貞，總會希望永遠一起生活，有屬於彼此、絕無僅有的下一代。於是婚配，於是繁衍後代，人類歷史就這麼開展下去。所以鹿橋在〈混沌〉中的「洲島」，交代了『戀愛之後』。戀愛了，才有人類，才有歷史，才有世界。戀愛是一切的起源，沒有什麼不對。


重要的是，你愛上的那個人真的是你的『神靈』，你在決定愛了之後，並沒有「所託非人」。在決定是不是要愛，仔細考慮是必須的。真的選擇『愛』了之後，就相信自己的選擇，用心去愛吧。願以此與所有戀愛中、或是正等待愛情來臨的人共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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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 註】 當年寫這篇時，發表在中山大學「美麗之島」BBS站的 BOOK 版。瑪格利特是其中一個版民。偶有互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