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斷簡殘篇] 春天

春天

—— 增補：1996.3.31. pm 10:50


天氣漸漸溫暖。小栗鼠自一冬天長長的夢境醒來，睜開迷糊雙眼朝樹洞外探頭望望，又是春天。他甩了甩蓬鬆棕色大尾巴，隨便梳洗一下就跑到外頭去。

森林中，蝴蝶們總是最早知道春天來臨。早在附近四處飛舞嬉戲了。森林裡也散著似有若無的香氣，是那些早開花兒們凝聚出來的一股好聞的氣息。小栗鼠聳聳漆黑的小鼻子，輕聲地舒了一口氣。「啊，真好。」小栗鼠想。

「早啊，小栗鼠！你起得真早！」

小栗鼠嚇了一跳。轉頭一瞧，居然是那個小火把。記得以前，他老是頂著火冠四處走來走去，一副驕傲的樣子。那時小栗鼠和一群朋友在背後討論，都說：「有什麼了不起的啊！火冠又不是只有小火把才有，瞧他神氣成那個樣子！」可是，倒還不曾看過小火把跟誰打過招呼呢！小栗鼠一時不太習慣，差點從樹幹上掉了下來。

「有……有什麼事嗎？」小栗鼠結結巴巴地問。

「沒有啊！」小火把笑道。「順道從這經過，打聲招呼而已。瞧你一臉倦倦的樣子，一定才剛從冬眠中醒過來吧！可比你那些同伴貪睡得多嘍，他們老早就在森林跑來跑去啦！」

「哦。」小栗鼠怔怔地看著小火把燦爛的笑臉，隨口應了一聲。這還是第一次看到小火把笑呢。以前看他那副神聖不可侵犯的樣子，還以為他是火把家族中唯一不會笑的。今天看了小火把的笑臉，才發現小火把其實蠻可愛的。笑得好甜。

「啊，對了！你一定還沒吃早餐\吧。」小火把說：「在前頭我剛聽到栗鼠們正在說，附近的那棵班點橡樹底下，發現一個滿是橡實的樹洞。一定是秋天時，哪個人忙昏頭而藏忘了。大夥打算一起分著吃光它，你正好趕去吃一頓飽。」

「……噢。」小栗鼠應著，眼睛仍然定定地看著小火把移也不移。心裡想著：會不會是我認錯人了？這絕對不是那個小火把。他才不會那麼好呢，還告訴我這種好事。一定是我跟哪個火把家族的人搞混了。可是……

小栗鼠用手敲敲腦袋，還是想不出眼前這個小火把叫什麼名字。這一次冬眠，真把腦袋給睡糊塗了。

「別發呆了，再不去可就被分光啦。我先走了，拜!!」

小火把笑著一揮手，自顧自地走了。小栗鼠還楞在原地，久久都無法有什麼反應，一隻大尾巴也就這麼挺在空中動也不動。

小火把走著，想到小栗鼠那副意外錯愕的模樣，就覺得好笑。現在這種態度，跟過去的自己的確是不同了。也難怪他會與過去的小火把印象聯結不起來啦！哈哈……

想想，過去的自己真是好奇怪。為什麼要對人不理不睬的呢？不喜歡理人，不喜歡和陌生些些的人談話，只是緊抿雙唇做自己的事，難怪別人也就不來親近，板起一張臉面對自己了。然後，自己又對別人冷漠的臉難過，覺得大家都不喜歡我。其實，那有呢？

說來真神奇。別人的態度也好像是一面鏡子。如果板著臉對人，那麼人家也習慣看到你就斂起笑容。如果像現在這樣笑著向大家打招呼，大家也就舒開雙唇，燦一張笑臉給你了。於是，心情就能好上一天。真好。

小火把笑著，走到小湖畔。翠綠的湖水映著朝陽，波光盈盈。經過了一個冬天，不知道野薑花怎麼了。今年冬天好冷，自己窩在家中一步也沒出來，不知道可憐的野薑花是不是一切都好。好為她擔心。

小火把來到以前走慣的角落。附近的草地上，早開滿了各式各樣的小花，成群成團，迎著陽光笑著。黃的，紫的，紅的，粉的。大多是今年春天才出生的小小花。小火把走過去打個招呼，她們就怯生生地害羞笑笑，在風中一陣交頭接耳不知說些什麼之後，又咭咭咯咯地笑得花枝亂顫。真是，在高興什麼呀。唉，女孩子就是這樣，搞不懂她們。小火把搖搖頭。

小火把找了找，原本開滿野薑花的湖畔，經過了一個冬天後冷清許\多。他看到原有的繁花似錦只剩一池蕪雜的水草，有一些雜枝垂著褐色小球，小燈籠似的，東一群西一群。有的褐色小球破了，開著口在風中搖著，更顯得蕭索寂寥。

唉，野薑花畢竟捱不過這個冬天。……

小火把從木紋裡滲出淚\水，不一會兒又被火冠蒸散，發出嗤嗤的聲音。不知道為什麼，就是覺得難過。

小火把搖搖頭，向湖畔看了最後的、長長久久的一眼，轉身離去。才走不到兩步，卻聽到身後叫喚。

「小火把。小火把！……」

難以置信。但，的確是野薑花的聲音。小火把懷疑，那叫喚聲只是自己太喜歡野薑花，太想念野薑花，不知不覺冒出的幻覺。他半信半疑地回頭望望，還是那幅清冷的景象。真的是幻覺，早知道的。他苦笑著，又回頭走去。唉，野薑花……

可是，再向前走，身後的叫喚聲愈發急了。一疊聲地直喚：

「欸欸，小火把，不要走！我真的在這裡！小火把，再回頭仔細看看啦！求求你，小火把……」

小火把這次確定，真是野薑花在叫喚著，不會錯的！……小火把忙跑到湖畔，定睛向發聲源看去。雖然沒有一絲絲潔白的身影，小火把還是努力尋找著尋找著，看得眼睛都痛了。

最後，小火把在一顆褐色小球前定了下來。小球向他笑著，眼角還有焦急叫喚時迸出的一絲淚\水。這，就是他的野薑花麼？……怎麼可能？……

「小火把，真的是我。是我，野薑花呀！你看看，我的身上還有殘留下來的幾瓣枯\乾的花瓣，你一定認得出來的。……」

小火把看了看她的全身，由那幾瓣枯\花瓣中看出了昔日的身影。小球，真的是野薑花。可是……

「……妳，這麼變成這個模樣？」

「我，我懷孕了。快要生小寶寶啦。」野薑花嬌羞地說，褐色小球變得微微酡紅。

「懷孕了？」小火把不能相信。還記得野薑花只是個小女孩，喜歡笑喜歡玩喜歡聊天，怎麼過了一個冬天，就懷孕了？……

「……我知道了。妳說，是誰欺負了妳，我去找他算帳！……」

小火把由疑惑轉而憤怒，小火冠也變得格外燦亮耀眼，散出火紅怒氣。

「不是那樣子啦！」野薑花忙勸住他，又是笑著的。

「不是你想的那樣，沒有人欺負我啦。我，在去年秋天就結婚了。可是你好久都沒來，所以不知道。……」
結婚了麼。小火把突地覺得微微悵然。結婚了麼。……

「……誰，是那個幸運的男孩？……」小火把慢慢地，低低地問。

「是附近的、我們族裡的一株雄野薑花。我們自小就認識了。」

野薑花說著，雙眼洋溢著幸福。

「我們雖然住得有點距離，但我們都能清楚地看見彼此噢。他真的很愛我，對我很好。每天早晨他總愛用花瓣映著陽光向我打招呼，我也會搖搖葉子說『你也好呀』。有時他愛順風送來一個飛吻，總是叫我羞得不知怎麼才好呢。……」

野薑花快樂地說著，小火把只是沈默。

「有一天他搖搖花瓣說，『妳，願意嫁給我麼？』。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，可是我真的也好喜歡他呢。於是，我微微地點點頭。你真該看看他高興的那個瘋樣子，真好笑，一點也不像野薑花了。」
野薑花的聲音，清脆地、細細地在風中響著。小火把卻彷彿充耳不聞。心中只是不停迴盪：她結婚了。她結婚了。她結婚了。……

「……嘿，你有在聽嗎？」

野薑花察覺小火把的失神，停下話語問道。

「……嗯。」

小火把意識到野薑花的聲音停頓了，慌慌地應著。

「我……可以見見這個男孩嗎？」

「可以呀。噢，可是……」

野薑花一時想到什麼似的，臉暗了暗。

「可是，他已經死了。」

「？」小火把不敢相信。怎麼可能？

「嗯。」野薑花說。「這是我們野薑花原就如此的。他讓風把花粉送來給我以後，告訴我『希望寶寶長得像我一樣美麗』，過了幾天就凋謝了。而我，在把寶寶生下之後，也會隨風而逝。這是代代相同的宿命。」

小火把不語。

「不要這樣麼。」野薑花舒開了臉，笑著說。「就算我死了，我的寶寶們會留下來呀。他們一定會長得很像我，長得跟媽媽一樣可愛噢。到時，還希望你能像過去對我一樣，好好照顧他們。好麼？」

小火把只覺得心緒紛亂。知道她結婚了，心裡已經有些承不住。現在她又說，自己不久就要死去。他的思路一時間雜成亂絮，理不出半絲規則來。

喜歡過她嗎？愛過她嗎？小火把自問。而她，也喜歡過、愛過自己嗎？……

「好不好，小火把？」野薑花看小火把又沈默了，不禁又問。

「……一定的。」小火把停了半晌，終於沈沈地說。「我一定會好好疼惜他們的。我就像他們的叔叔一樣，不是嗎。」

「那我就放心了。」野薑花如釋重負似地，笑了開來。就像小火把過去認識的、一直掂在心上的，那種笑容。

「那麼，妳也該好好休息了。」小火把說。「妳現在是懷孕的媽媽了哦，不該太勞累的，對小寶寶不好噢。和我說了這麼多話，妳一定累了。去歇歇吧。嗯？」

小火把告別了野薑花，往回程的路上走。野薑花。嗯。野薑花。他想。

嘆了一口氣。他告訴自己：要快樂起來，不要再想這件事了。我是明亮的、開朗的小火把，帶給人們喜悅和愉快的

小火把呀。一定一定要快樂起來。如果小火把都不快樂了，那麼其他人要怎麼辦呢？……

小火把定了定神，用力把嘴角咧開。繼續向前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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