星期一, 12月 05, 1994

[斷簡殘篇] 飛翔


飛翔


--1994.12.05.



晴好的天氣裡,鷹在空中自由的盤旋。

天空是一種純粹釉亮的藍,薄胎瓷片般的細緻晶瑩。幾朵閒散的雲在其間悠悠的浮著,像不帶一絲心思的少女,只是緩緩,緩緩地讓腳步一左一右地追逐嬉戲,眼睛則在走過身旁的一草一木上游移又游移。聽得見的,只有輕輕的,不經意的笑聲。

陽光有著溫暖卻又不亮眼的金黃,輕輕撒在雲微微發汗的頸背。偶然會有風自翠綠的草原上吹來,於是雲的髮上便有了深深淺淺的漸層。




這是鷹最愛的天氣。他喜歡在這樣的日子裡順著風飛起,讓風飄過棕黃的翎毛和凌亂的髮,把溫熱的、屬於他的氣息,帶到很遠很遠的天際。他喜歡看著自己的身影在地面上飛行,隨著山形房舍的起伏而一高一低。那真是一種很快樂的遊戲。甚至偶爾地,他會忍不住地高聲唳叫幾聲,讓積壓在心中將要迸破的歡快,好好的發洩發洩。
總是這樣的盤旋,一圈接著一圈。在空中,這片他居住的土地清清楚楚地展露在迎著風的身軀下。那感受,和在樹梢上看的心情很不一樣。「我是屬於這裡的」這句話,會在心裡不斷地迴響,好幾次讓他有個瘋狂的念頭,想就這麼俯衝下去,狠狠地親吻這片土地。即使就這麼死了,也心甘情願。只是,看在別人眼中,一定會很好笑吧。他想。
這一帶的景色,是他熟得不能再熟的。北面有著一大片森林,他和一群好朋友都住在那兒。像是那隻總愛把大腳踩得咚咚響的黃絨小兔子,住在一棵老樹底下,粗根盤成的樹洞裡。那隻小兔子所喜歡的小翠鳥,聽說已經有要好的男朋友了,森林裡偶爾會見到她和男友雙宿雙飛的身影,害得失戀的小兔子最近整天躲在洞中難過。好久沒有看到他了。
鹿和班馬們,則喜歡住在森林較偏旁的地帶,那兒離西邊的大草原最近,他們走不到幾步路就可以大快朵頤地享受一番。小鹿和小班馬們,更愛在草原上比賽跑,誰也不服誰的。這幾天有一隻叫小秉的班馬,自認為他跑步的速度跟射箭一樣快,以 \" 地上「射」長 \" 自居,老愛在草原上趾高氣昂地走來走去。
森林的東邊,有一座小湖,湖邊長滿了潔白的野薑花。向著這面的樹枝日照最好,乾燥又堅韌,最適合用來做火把了。野薑花中,有一株長得極佳,開的花又大又香,整個森林都聞得到。
南方的山丘上,有一間紅磚綠瓦的小房舍,一個小男孩和家人住在這裡。平常小男孩帶著大狗出來散步時,會對著空中的鷹招手。鷹也會唳叫兩聲,作為回應。可是今天,小房舍的空中,卻反常的飛著一隻奇怪的,沒有翅膀的鳥。身旁還有幾條彩帶在飄動著。小男孩看到了鷹,也沒有打招呼了,只是用力地扯動手中的一綑絲線。「真是奇怪。」鷹想。
「嘿!你一定是新來的吧!以前沒有看過你這種鳥。你叫什麼名字?」
「我不是鳥,我叫 \"風箏\" 。最近小主人才把我買來的。」它說。
「你不是鳥,怎麼會飛呢?只是飛得有點奇怪,只會在這附近移動,而且忽上忽下的。」
「因為我不會自己飛呀,是風把我托起來的。你看,我身子下面有一條絲線,要不是小主人把我拉著,我不知道會被風吹到那兒去了。雖然只能在這附近飛,我還是覺得很快樂很快樂。」
鷹不懂。明明是不自由地被牽絆住了,怎麼還會覺得快樂呢?
「像我這樣能自由自在地愛飛到那兒就飛到那兒,才叫快樂呢。」鷹說:「你根本就是被絲線困住了。我來幫你把絲線啄開吧。這樣,你才能體會自由飛行的快感!」
「啊!別,別!千萬別這麼做!」風箏慌急地說。「這樣我會和我的小主人永遠分開了。真要這樣,我不如死了好!我愛我的小主人,我的小主人也很疼我,我們誰也不能離開誰。你沒有和人相愛過,不會了解這種感覺的。」


「相愛」。多麼久遠的字眼啊。鷹想起了那個扶養他長大的年輕馴鷹師。鷹師把他從吵雜的市場中買來,細心地呵護照料著,讓他從一隻瘦弱,發育不良的幼鷹,長成如今雄偉的模樣。鷹師教他覓食,教他狩獵,教他所有鷹應知道的事。等到他長大成人,深深愛戀著鷹師的時候,鷹師卻在久遠前的那天,把他留在現在住的這棵參天古木下,悄悄地離開了。他還記得,那時在空中來回盤旋的驚恐和失落。「夷--猶!夷--猶!……」叫聲猶縈繞在耳際,引起他心中陣陣的抽痛。
「其實,我也不是一隻野生的鷹。」鷹慢慢地說。「我是由一個年輕鷹師養大的。他教我所有鷹應該會的事,有時我想,可能前世他也是一隻鷹呢。雖然我的野性仍在,他卻從不擔心我會離他而去。每次我們去野外玩的時候,他總放我自由去飛,不會在我腳下繫一條礙腳的繩。他知道,我會回到他身邊的。若不是有一天,他一句話也不說地離開了我……」鷹說著,目光隨思緒愈飄愈遠。
「所以,」鷹繼續說道。「如果你和小主人是真的相愛的話,他應該讓你盡情去飛的。難道你們那麼不信任彼此嗎?」
「我知道,他不會作的。因為他喜歡我,不會輕易地讓我離去。而我,也不會讓他這麼做。身下的這條線,你覺得是牽絆,我卻認為它讓我有無比的安全感。它讓我知道,他的雙手始終緊緊地保護著我,我可以安全地在空中飛。反而是你,」風箏說。「這樣獨自飛翔的日子,不覺得孤單嗎?」
他搖搖頭。為風箏的不了解自由飛翔的快樂,也為彼此對快樂的定義如此不同。同樣的牽絆,有人以為是無謂的束縛,有人卻以為是安全感的來源。這世界愛情的相貌,竟如此多樣化。也還好是如此,一般人在尋覓伴侶的過程中,才不會那麼艱辛。要把「束縛」偽裝成「安全感」,並不是那麼難。……
「你不以為然嗎?」風箏問。
「不。只要你覺得快樂,那我就不用為你擔心了。」鷹說。「希望你得到幸福。那,我先走了。拜!」

鷹離開了風箏,向自己住的那棵老樹飛去。他想,只要自己覺得幸福,那人就是幸福的。風箏應該是幸福的吧!可是,這樣的幸福不是他所想要的。
回到老樹上歇了,他的目光仍習慣性地朝著年輕鷹師離去的方向。他告訴自己:就這麼孤獨地度過這一生吧。除非,那個鷹師再度回來尋他。或者,他再遇見一個能放他自由飛翔的人。

星期六, 10月 29, 1994

[斷簡殘篇] 小火把與野薑花






小火把與野薑花

—— 1994-10-29 10:35:00

隔壁的室友養了兩隻小鳥。奇怪的是,鳥只有在他不在的時候才會引吭\高歌。於是,常在家的我,又多了一種生活情趣。

桌上的信,是跟我很好很好的紅粉知己寫來的。她在信上說:「……你知道嗎?我必須很殘酷的說:你給我很大的壓力。我實在沒有辦法像你對我那樣,對你那麼好。……」

看完信,我笑了笑。總是這樣。

你看過那篇小火把的故事嗎?我覺得,我就很像那個小火把。


星期日, 9月 11, 1994

[斷簡殘篇] 石黛


石黛


—— 1994.9.11

老礦師尋礦的功\力,在不知不覺間傳遍了附近的村落。他才剛到家,就聽說有幾個鄉鎮的人來找過他,希望能請他代尋一些礦藏。看看留下來的留言,竟有一個村落在那〈願望之石〉礦坑附近。隨手取了些慣用的採礦工夫,他又出門了。

來到村落,在與委託人見面前,他先找了家客店把行李安頓下來。小廝一面領著他到客房,一面道:「您知道嗎?最近我們的村子可熱鬧著呢。」


星期一, 2月 14, 1994

[斷簡殘篇] <短篇小說>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


【前言】

2015-05-06 補述:

這是二十年前的作品。醫學院時代的奇異回憶。回頭看去,直想把臉轉看。

但,那就是過去。再醜都是自己的孩子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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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

       有沒有機會重來一次
     飄盪在春去秋來的日子裡
     是苦苦隱藏的心事……



那一場風花雪月的事

1994.2.14. 修訂二稿
隨著最後一堂課的音樂鈴聲,他走出實三教室,微微吁了一口氣。整個下午,滿滿兩大盤的 slides 在黑暗中不停輪轉。如今,特別演講教授快節奏的講授猶在耳際飄浮不去。回去不馬上溫習一回,明天只怕什麼也記不得了。

遠方,初夏的夕陽把雲彩染成絢爛的漸層,成了女舍與黃土操場上三三兩兩歸去同學的背景。在這荒城般的學院,這個可以盡情一覽無遺的暮色,或許\是唯一足可傲人的風景吧。站在迴旋梯上,他想。

順著只有兩三株衰弱椰樹的「椰林小道」走去。還沒到圖書館,校門口一樹橘黃燦亮的木棉就映入眼底。今年的花季似乎來得特別早。

他瞥了圖館前的階梯一眼。每到放學,這兒便成了個熱鬧的所在。有些人準備去聚餐\,有些隨意散坐閒聊。這地方,也是看夕陽的上好包廂。

較遠的角落,一個女孩促膝獨坐,兩手托腮,凝視著泛黃的天際。他怔了怔,一陣遲疑。還是走了過去。

「嗨,好久不見了。怎麼會在這裡?」他說,聲調微微發顫。到底緊張個什麼呀。他不禁暗暗怪著自己。

「哦,是你呀。」她回過神來,抬頭一笑。「跟人約好在這裡等,待會兒還有事。正好可以看夕陽看個盡性。」

「近來還好吧。好久沒在社辦看到妳了。」

「唉,沒辦法。」她歎了口氣。「升上高年級,功\課每科都重,又要準備第一階段國考。社上有活動,儘可能幫幫忙就是了。」

「嗯。」他應著。

一年年的人事遞嬗,是社團的例行公事。但她一消失,那個輝煌的黃金年代,似也隨著告別了。

昨天,才把這些日子她所寫來的信,又重頭看了一次。看著那些熟悉的筆跡和字句,還是有些傷感。

偶爾,他會想:「如果當年不重考的話……」

但隨即又搖搖頭。又如何?或許\歷史會改寫,所面臨的結局卻可能仍是一般。

那個晚上,唱機反覆奏著「新天堂樂園」。他抽出書架上沈重的日記,翻回幾年前,尋找那個似曾相識的自己。



E.coli:

還記得某一天,在社辦聊了一個中午吧。

來到大學這麼久,那是第一次興高采烈談如此多熟悉的作家和作品。在這裡大多時候,當別人詢及看什麼書及為什麼看時只能支支吾吾,不曉得如何表白:其實不是為了啥增加內涵等目的。雖不至於氣急敗壞,但總是惱自己不能理直氣壯表達更深層的東西。

對你說過,你是個不像新生的新生。是一個感覺,不大能夠用精準的文字形容。因為你沒有其他學弟妹生澀徬徨的模樣,又有太多超越我的地方。覺得你該是意氣風發,大展所才的人,卻來處在一群嫩嫩的新生中,除卻安靜的時候,氣質一點兒都不和新生相似。

早不把你當成新生了,而是朋友。更何況,你要當我學長,照顧學妹的學長呀,是不是。學長照顧學妹的承諾,什麼時候可以兌現?

創社的祖師爺說,醫學這條路原本枯躁無趣,而這空間偏又狹小保守。為了掙脫這樣的氛圍,才和一些好友創了這文學社。是曾有過一段璀璨年月的。

那個文學欣賞與激辯的風雲年代雖成古早的記憶,還是希望,它能在我們身上重現。可是,那些喜歡思考的人都到那兒去了?總不及我遇見你輕易。

發出求救信號,請你和我共同解決這問題,好嗎?請你幫忙,實因我小小的心荷不起這重量啊!

  祝
     好
          phage 1991.11.6



1991 年 11 月 10 日 PM 10:15 晴。

逐漸適應了台中的生活。剛來幾個星期,一到週五下了課,就想往火車站跑。

慶幸著去年決定重考得早,沒來上過課。否則演了這場同校同系的回籠鬧劇,面對那些已相識卻成學長姊的同學,真會愧\死。

早想在大學裡,好好參加些社團來實現自我,到沈悶的醫學世界外透透氣。只是,不同於一般新生的成功\嶺大平頭,使我探索社團的過程比別人困難。總被認成學長或同學,得不到新生該有的招呼照應。

這個學院裡,只有少少的幾個社團,又多半不健全得可憐。去看了當初想參加的社團。美術社窩在破舊的地下室裡,走的又是創作而非鑑賞路線。合唱團壯大健全,但得不到溫暖與照料,因為人數實在太多。也有文學社,但全盛時期已過,一切百廢待舉,有些淒涼。

前幾天,意外收到了現代詩組小組長的來信。曾在社辦內聊了很久,只知道她是去年沒重考前的同班同學。看了通訊錄,她年紀小了我近半年。對她所說「一起把文學社再中興起來」的事,還在猶豫。

很喜歡她信中,那種溫婉又不會嬌膩的語氣。



E.coli:

收信愉快!

今天巧巧下了一天的雨,是一種我最愛的天氣。愛在雨中游走,撐傘 or 著黃色雨衣;愛在微暗且沈靜的氛中扭亮一盞燈看書。今天,我兩者都沒有錯失。這個黃昏,守著窗子,媽咪掌廚,我翹班。看著天色一點一點暗,因為人在家裡,就不會有夜裡飄盪無依的靈魂。

晚飯後,要再去買一支黃澄澄的太陽花。相信今夜我必捨不得那麼早睡,所以該有一支花來陪,陪我讀讀這一街的雨。

在家裡我的樣子,大半被你信上第一句話說中。不過,你少寫的項目包括我的家人,一隻喚 Snoopy 的狗兒(算我家一份子),鋼琴,音樂,鍋鏟,球,單車……雜七雜八的。真的,挺快樂。

喔,還有一隻淡鵝黃色的小長頸鹿寶寶。是我們家兒子和我一起挑的喲。

只有在寒暑假;才能暫時遠離台中那些學業與人事的紛擾,鬆鬆心中繃緊的弦。所以,喜歡回家,可以恢復樸實面貌,單單只是爹地,媽咪的小小女孩,陪著上市場,作飯,四處晃晃,窩著看心愛的書。做任何事,不必有目的。

考完期末考那天,和 L 在社辦談了好久,在美社與她錯身,殊為可惜。 我們提到一事,頂真要用心,很用心去作,躍躍欲試,迫不及待告訴你。想編一本薄薄的小冊子,像美術館館訊那般。在這個沒有校刊的地方,用詩和散文作張青春的切片。找幾個對編輯寫作有興趣的人編,找真有狂熱的人,為共同的理念付諸行動。

真想趕快著手去做!我可以拋下考試,但別人也許\不行。有丁兒麻煩。

PS.喔,為了問你:「意下如何?」快告訴我。

             phage 1992.2.2



phage:

準備著期中考。看看日曆,還有四個多月,便可脫去這件不合身的小大一外衣了。此刻的心情,像一隻欲奮力掙脫那只陳舊蛹殼的蝶。

這段日子,適應著學校,也適應自己。不想讓僅有一次的二十歲在生命中留白,參加了許\多社團,一星期七個晚上難得有幾天在家。饑渴般的渴望學習,渴望成長。畢竟我已遲了一年,不是嗎。

還是難忘,那個當初支持自己毅然決然重考的夢想。走在這小小的校園中,常會如一個喪失記憶的病患,疑懼而反覆的自問:我是誰?我為何在這裡?

再度投入大學聯考的洪流中,不是為了考上第一學府後,可以洋洋得意,炫耀他人的虛名。而是其他醫學院那片比較寬廣,可以盡情飛翔的天空。如今又重回這座檻籠,幾番痛心疾首,也只好認命,勉力在狹隘的井口追尋溫暖。

在僅有的幾個社團,用忙碌來餵哺自己的空虛。所以,力不從心下,婉拒了妳社刊的邀約。到現在還覺得對妳過意不去。

即使這般心力交瘁的忙著,還是覺得空虛。隱約間像有個看不見的黑洞,偷偷把一絲一毫的收獲吸成一片空白。也或許\,這些日子在一條錯誤的路徑上邁步。這番汲汲追求的結果,並非我所想要。

思緒很亂,是不?有許\許\多多的問號,在腦中浮現又隱沒。我還在思索。

    E.coli 92.3.6 AM1:30



1992 年 4 月 2 日。

望著課本有半小時了。攤開的書映著桌燈的暈黃,一排排的字卻在眼前游走,一句也跳不進腦中。

希望剛才那場對話,只是我疲倦時的幻覺。實在太荒謬了!

電話中,媽咪說︰和世伯都同意,讓我和H先訂婚。初始我簡直驚呆,以為是個愚人節玩笑。

「妳和H不是一直都很要好?又從小玩在一起。妳也老大不小了,讀的又是醫學,七年才畢業。先訂個婚,有了歸宿,媽也心安。」

在電話中跟媽無力的爭辯,仍不能改變她的想法。

老天,我才剛滿 20 歲而已,不是嗎?一直以為,可以像個小孩,在這廣闊的天地遊玩幾年,再來面對世俗的婚嫁。為什麼非要強迫我成為某人的準妻子?

太荒謬的鬧劇,卻停不下來。

H不是不好。 分隔兩地的我們,不過 2 個多小時的車程,平時也總是寫寫信,聊聊天。但,還沒決定跟他不跟,只想先誠誠懇懇當朋友,順其自然的等待時間來證明這段緣份。一下子能階躍遷的要互訂終身,太難接受。

不曉得H知不知道這件事。一定也覺得突兀荒唐至極吧。



1992 年 4 月 9 日,晴。

在李文瑗的聲音中摺完後一顆幸運星。仔細算過,該是999顆沒錯。

過完寒假的最後一天,在面對車站的書局前買了一瓶糖果罐,和幾條粗細不同的色帶。心想,一天摺個一、二十個,正好趕得上摺好一瓶,當作她的生日禮物。

寒假中, 跟高中認識的一個女孩朋友提起自己欣賞 phage 的事,想請她當當軍師。或許\女孩子比較了解女孩子。 

「你喜歡她,就去追啊。光這麼偷偷的暗戀,誰曉得你心裡在想什麼。找個機會向她表示清楚,看她怎麼反應便是了。……沒錯,你現在是學弟。那有什麼關係?我們學校裡,學姊學弟配的情侶就很多。我想女孩子不太會在乎這個的。何況你是重考一年,年紀又比她大,不是嗎。」

或許\,她說的不錯。 但,畢竟用言語很難表示。就利用這次 phage 過生日,誠心的送一份禮來說明吧。



1992 年 5 月 13 日。

在舞會中抖落一地音符後回家。只留下四肢muscle疲憊的歡樂。

小小的窩中,那瓶大大小小的幸運星伴著「給我的最愛」一行金字,在桌燈下燦亮,與我的無奈四目相對。
不是個善舞的人,卻每次出現在舞會中。沒有在人群裡舞動四肢,搖擺\軀體的自信。只是愛透,那份嘈雜與歡樂中的幸福感。

慌慌的拒絕了他的邀舞。說好說歹的,還是搖頭。不知道怎麼對他說起,這幾天來心情的混亂。即使他不曾明言,還是可以隱隱窺見,這份友誼已經變質了。就像過去一幕幕似曾相識的場景。

只是一個如此平凡的女孩。沒有動人的容貌和外表,只是喜歡看看書,彈彈琴,偶爾有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罷了。不知道出生的時候,神仙教母對我下了什麼魔法,讓身旁的男孩漸漸傾心愛慕。總要承受這份友情失卻的痛苦。

對愛情早熟的我,還無力去接納另一份情感。只願如童年,和同性異性都是好朋友。怎麼讓那男孩相信,不是覺得他不夠好?

拗不過班上那些男孩,還是走入了人群。在他們的引導下,漸漸甩脫初始的生澀與不自然。 圖館前的克難舞池裡,隨著音樂搖擺\旋身,體悟了 Dancing 的迷人。

看到遠方,他用怨憤的眼神看了我一眼,轉身離去。明天,在社誌上留一張紙條給他吧。



E.coli:

對於舞會,總是有距離之外享受聲光的快樂。執拗著不肯下去,我沒有隨節奏擺\動肢體的自信。

要不是跟同學們約好,我是不會來的。

遇見你的時候,我正準備離去,只不過再坐坐。所以我的答覆是搖頭,像波浪鼓。你明知道,那跟我不敢到滿滿是人的閱\覽室找學長,是同樣的道理。

開始很難,因為和 S 鬧,才敢下去晃一圈。 後來,班上男生發揮同學愛,是非常熟悉的人,才留下。

是,一個強烈覺得不屬於舞會卻幾乎每次出現在舞會的模式理由。

很單純卻又不容易理解的理由。

                 phage



phage:
今年的冬天似乎來得特別晚。還是穿著短袖夏衫的天氣,耶誕卡片便像雪片般灑滿書店的角落。在自由路上金石堂挑了這張,上面畫滿了穿耶誕老人紅衣的印第安小孩。我覺得,再適合妳不過了。
上封信中,妳問我,為什麼都不到社辦來了。
升上二年級,便接了別社的幹部。說是幹部,其實相當是半個社長的身份,每天有忙不完的社務。又兼了家教,實在分身乏術。或許\到明年五月交接後,才能鬆口氣吧。
希望妳有個快樂的耶誕節。
  Merry X’mas
              E.coli



93.8.19 晴 
剛給 phage 寄了封信。近兩個月沒動筆寫半個字了。 縱使努力想寫得端正,生鏽的手在信紙上畫來還是歪歪斜斜的。真是可恨。
跟她大半年沒見了。那次舞會後,故意接了別社的幹部,不再到社辦去。即使校園中偶然遇見,也刻意遠遠避開碰面的機會。雖然也知道,很不必這樣的。
都是那個狗頭軍師!她一定還是在意我這學弟的身份。要不,怎會不接受我的邀舞,卻跟同學跳得那麼好!
這次會開刀住院,真是個意外。期末考前就覺得肚子隱隱作痛,以為這不過是尋常的考試症候群作祟。天曉得會這麼嚴重。
原以為早跟 phage 形同陌路,她不會曉得這件事的。聽同社的 S (就是這個大嘴巴,偏到社上散播消息! )說:「 phage 很關心你呢。 」不知是真是假。還是寫封信去道聲謝吧。經過這次的死裡逃生後,對所有人的關心都心存感激。



E.coli:
得知你在大考中昏倒,到附設檢查竟是慢性闌尾潰瘍引發的腹膜炎,初始簡直無法相信。從H那裡輾轉得知你自開刀到出院的消息,直收到你的來信,才安下心來。
你這個搗蛋鬼, 成了我整個 7 月掂在心上的憂愁!慰問的卡片早就買好,卻沒有半個字刻得上去。擔心著擔心著擔心著,卻不知道怎麼下筆。有時候在打工科室裝填藥水時會想起那張空白的卡片,一邊氣自己何以不能寫好。我又不想只寫:「 E.coli,你好不好?」
這個暑假,只有考完試後,在家待了少少的一星期。其餘的時間,全給了金山文藝營,電影研習營和實驗科室。九月就要升大四了,第一階段國考的壓力就在眼前。是以對這兩個月格外珍惜。
未央歌還沒重看。大學聯考的前一天晚上,也曾窩在被窩中把擊壤歌重新溫習了一遍,看看高中三年是否曾錯失了什麼。雖然不是那個西南聯大的時代了,還是覺得三民路的四維街就是我們的鳳翥街。或許\在神農裡一轉頭,就能看到活潑的小童在不遠處,正逗弄寫稿的朱石樵呢。

還是相信未央歌。

啊,不能再寫了。早過了睡覺時間。前幾天熬夜,隔天迷迷糊糊弄錯了些實驗數據,挨指導教授一頓好罵。
談談你的近況吧!
  祝
     快快好起來!
      與健康壯碩如牛!
             phage 1993.8.25



1993 年 9 月 19 日,晴。
昨天,終於跟她表白了。
跟她約好,下課後在 OK 便利店前見面。兩個人就近在大水溝旁,找家咖啡簡餐\店坐了下來。
半年多沒見面了。雖說在同一個學校讀書,和僅僅差了一屆。平時大家都是上課來下課走,也難有機會碰面。再說,曾避了她一段日子。如今再到社辦去,看看社誌,好久沒有那熟悉的,瘦瘦長長的娟秀字跡了。曾在信上開玩笑說,是不是搬了家,轉學到火星上去了呀。
談完近況和往事,和她一起翻看這一、兩年的社誌。細細回顧這些日子,坦白以前曾留下的故弄玄虛。頁與頁之間,留下了彼此成長與改變的影子。
「其實這些日子,我一直喜歡著社上的一個女孩。」翻完社誌,我說。「這個人,我們都認識。妳猜猜看是誰?」
她的微笑在嘴邊停格了 0.1 秒。然後,像潮水般漸漸退去。 凝視著桌上的咖啡杯,默默不語。
「那個人,就坐在我身邊。」我說。
那個晚上,直到店家打烊了,我們還站在門口談了近半個小時。回來後,日記上寫不下一字半句。
也知道,很難有童話般的結局。有這份坦然,才使昨天的我,像陳述別人故事般自然吧。



E.coli:

聆聽心裡面最誠實的聲音,後來才發現是那麼不容易。

我寧願真實是真實,自己是自己。我不要取材腦中豐沛的對話,不斷湧出的相似情境。 關上匣口,只有 R 的叮嚀:「明白,誠實,勇敢,自己去面對。」然後,靜靜聽你說話。
知道這是你生命中重要的一刻,如果沒有那場跟死神握手的際遇,你或許\不會對我說。我又害怕,你終是要揭露,
曾有過一次夭折的初戀,明白那種深切真情中的刻骨銘心。但是自從初戀之後,我的心一直是混沌不明。這奇異的混沌,令我無法認知很多普通人認為理所當然的方式,如追求,如接不接受,如男女朋友。不管任一個人問我,我都無法答覆。在我心裡面,他們都是待我很好,相處愉快的朋友。但是阻絕愛情的盾牌是什麼?恐怕只有潛意識中有答案。我喜歡朋友間的友善與關切。

這其實是很奇怪的,對一個愛情心智年齡藉由書本,藉由初戀,幾全體會而早熟的女孩而言。

我只能擁有男孩子朋友,並期盼他們各自有一場美麗的相遇,而我們的友誼不會造成沈重的傷害。我不曉得這樣子對不對,好不好,但這畢竟是我唯一能作的。

深夜裡,看你一人在空曠中絕塵而去。聽見沈靜海面下的波濤洶湧。

借給我的那冊詩稿,當天晚上就看完了。年少的摰情,只要是真心都是可貴的。託 S 把它還給你,還有答應借你的兩本高中校刊。G 和 M 在上面有一些作品。同時期的你們,作品風格很不相同。你不妨看看。我自己覺得,M 的文采猶勝於 G。

這封信終是沒有完全照我預想的樣子成形。下回再敘了。

  祝
     好
        phage 1993.10.2


「怎麼了?」

「沒什麼。」他說。「想到一些事。」

除了幾句簡單的寒暄。似乎再也沒有什麼話可說了。本就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,不是嗎。他想。

「看樣子,妳可能得再等一陣子吧。我還有事,先走了。掰。」

天邊的夕陽,一轉眼間便隱入了地平線。只剩下微弱的一抹橘黃,和漸漸深藍的夜相襯。已經隱約可以看見幾個疏落的星子,在夜空中閃爍。

在微暗的車棚中,牽出風塵僕僕的機車。他聽見自己微微的歎了一口氣。看看腕錶,指針又將成一直線。再不離去,只怕自助餐\店門口又要大排長龍了。

路燈一盞一盞亮起。他朝光明六巷一路前行,隱沒在漸濃的夜色中。